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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15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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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:“來不及, 怕你等久。”

“……”明月吹過寒風, 又被雪灑了一身, 有化了的冷水從她發梢淌過耳後, 再順著脖頸一路滑到鎖骨, 分明是涼絲絲的,心裏卻又覺得很暖。

兩只眼睛不由垂下,忽然看到雲煥手裏拎著的包裝袋,腦中白光一閃,這牌子好熟悉,這袋子也好熟悉。

雲煥見她已經發現了,將之往她手裏一塞,說:“上次跟朵朵逛街隨便買的,她說你穿了會好看要我一定給你買,我倒是覺得其實就一般。”

明月心想才怪呢,朵朵那孩子眼光奇特,審美不是常人能夠理解。在她眼裏,一條色彩斑斕的毛毛蟲不比紅花醜多少。

而且她被教育得不許隨便問人要東西,連之前心心念念的果凍包都可以忍痛割愛,怎麽可能為了她老媽拋下面子。

明月開了紙袋往裏看,真是巧,很高級的灰色,柔軟厚實的手感,跟他曾經穿過的那件、她曾經想收的那件是同一款。

這一刻心裏忽然顫了顫,好像纏綿許久的心事忽然得到呼應,眼前便如同雪霽天晴,一切都變得明朗清澈起來。

他心裏的話,她聽得到。

那還有什麽好客氣的?明月已經計劃著穿上這件毛衣後,內搭什麽,外搭什麽,鞋子配什麽,嘴上倒是假客氣:“這太貴了。”

雲煥拿過袋子:“那我去退了。”

明月:“……”

多年的鬥智鬥勇,讓他們如同協力合作的左右手,沖破一開始的那層隔閡,許多相處的模式就如肌肉記憶般逐漸覆蘇起來。

明月咕噥著一點誠意都沒有,卻也沒有很著急的樣子。他不怎麽溫柔地解開袋子上紮起的緞帶,將衣服抖出來,說:“現在就穿吧。”

“不是要退嗎?”她促狹地逗弄面前的人,在他睨過來一眼的時候吐了吐舌頭,很順從地脫了外套,把毛衣加在貼身的針織衫上。

“暖和了?”雲煥見她點頭,說:“你知道給朵朵穿多一點,自己就只要風度不要溫度,化雪的時候會更冷,一定要註意保暖。”

明月耍嘴皮子:“我是個窮人,沒錢買這麽貴的衣服,只有培養自己的抗凍能力了。你們醫生很好賺嗎,怎麽隨隨便便就可以買這買那?真後悔啊。”

雲煥視線筆直地看著她,問:“後悔什麽?”

“後悔上次相親搞砸了,那個人條件還不錯呢,你聽見我媽媽介紹沒,跟你一樣,也是個醫生呢。”明月掰著手指頭:“工資待遇說不定比你還好。”

“哦,”雲煥說得輕描淡寫:“那個德國骨科啊,你喜歡那一款的?”

“……”明月覺得自己縱然有千萬張嘴,跟善於抓重點的雲煥比起來,卻是一點都不敵,她將大衣扣子扣好,說:“我得走了。”

雲煥兜裏的手機震動,他掏出來看了一眼便掐了,方才高漲的氣焰此刻匯成溫暖的火苗,他很抱歉的:“我不能陪你出去等車了。”

明月抓抓頭,說:“沒事啊,我自己可以走的。”

雲煥說:“上車就給我信息,到家也告訴我一聲,我有空就回。”他往一邊的便民點裏取了把雨傘回來:“忙過這陣我就去看朵朵……跟你。”

“我還欠你好幾頓飯。”

“對,你還得請我吃飯。”

“那……我就先走了。”

走吧。明月撐開傘往雪裏去,地面已經蓋了淺淺的一層,夜裏無人走過,她便成了第一個破壞者,留下一串尖尖的腳掌。

忽的旁邊多出一雙,有人按著她肩將她轉過身,雲煥落了一身雪地看著她,臉色溫柔地說:“再等一下。”

怎麽了?明月看到他從白大褂裏掏出一雙皮黑手套,翻著套口給她戴到手上,換另一只,又給戴好。

一把傘下,兩個人靠得極近。晚來風急,雪花漫天,他們呵出的水氣混雜到一起,變成一團濁白的冷霧。

明月只覺得心跳如擂,胸腔都因此共鳴顫動,他看似淡定沈著,眼中深邃內斂,呼吸的頻率卻將他輕易出賣。

他兜裏的手機又震,他不耐煩地皺了皺眉,眉尖露出跟朵朵一樣的圓窩:“對不起,明月,我真的要走了。”

他最後揉了揉她手,這一次,沒有回頭。

明月的正月過得喜慶又忙碌,家裏人對她的回國非常高興,飯局從大年初一一直約到初八,時間地點都給她最大的選擇權。

明月盡管年少喪父,又做了單身媽媽,所幸家裏兩方親戚都給予她最大的尊重。叔伯拿她當親生女兒,舅舅阿姨更是對她十分親熱。

哪怕是家裏最刻薄勢力的嬸嬸,見到朵朵也是喜歡得不行,揉捏拉碾小小人的臉,一驚一乍地說:“朵朵其實是混血吧,眼睛這麽大,鼻子這麽挺!”

明月每每裝糊塗的笑,摟過朵朵的小腰往旁邊挪。家裏其他人立刻很配合地岔開話題,從石油美國談到近期的委內瑞拉形勢。

麗麗姐則拉著一眾妯娌哭窮,扯著自己新買的大衣說料子不行:“醫院旁邊搞促銷的時候買的,幾百塊錢的東西能有什麽好,大嫂那件一摸就曉得貴!”

飯後又要服務員打包,連冷盤小菜也不能放過,說:“我帶去醫院吃,拿微波爐打一下,好得不得了,平時哪裏有!大嫂你衣服,再給我摸一摸!”

一番表演,朵朵的壓歲錢翻了一番,幾家人碰頭聚一起,都說多包點:孤兒寡母不容易,兩代人還都一德性。大嬸嬸還奉獻了自己的vvvip卡,要麗麗姐有空也去買件好衣服。

明月臉皮在這上頭總是有點薄,一餐飯吃下來很不好意思,直到跟麗麗姐在計程車上點鈔票時才緩過來,抱過朵朵搖錢樹往她臉上狠狠親一口,被朵朵嫌棄地一巴掌拍嘴上。

明月拿開她小手,對麗麗姐說:“媽,你可以啊,姜還是老的辣!”麗麗姐捏著蘭花指,眉飛色舞地從錢堆裏抽出兩張塞兜裏,說:“他們有錢,替他們節省個屁。”

中途接到李葵電話,說要到明月家裏來拜年。明月一瞥旁邊的朵朵,哪裏敢,說:“咱倆誰跟誰啊,電話裏講講嘛可以了,我還有事,趕明兒約出來吃飯。”

一通電話三十秒,李葵氣得牙癢癢,手撥著通訊錄往下走,看到雲煥名字忍不住奸笑。誰知道雲煥也懶得理她:“在上班,沒事先掛了。”

李葵餵餵幾聲很是不滿:“你跟明月約好的,連寒暄的功夫都沒有。你們倆不會在一塊吧?咦,你們倆真的在一塊?”

這都是哪跟哪,雲煥說:“我在醫院呢,真挺忙的,沒空陪你八卦。明月這幾天也有事,白天帶著朵朵到處拜年,晚上還要做家教。”

“朵朵?”李葵大喊:“朵朵是哪位?”

雲煥:“……”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。

沒等到雲煥想起來打掩護,李葵又風風火火地掛了電話,轉而轟`炸明月:“你家地址發過來,我現在就過去。”

明月一陣莫名其妙,旁邊麗麗姐聽出是李葵聲音,小聲咕噥著“醜姑娘”。明月抱著朵朵滿身戒備:“你到底過來幹嘛,說了不歡迎你。”

李葵聲如洪鐘:“我去看我小侄女!”

“……”誰想被你看喲!

明月帶著朵朵急匆匆到家的時候,李葵已經等在公寓外。

名媛朵朵還帶著飄羽毛的貴婦帽,遮住半張臉,李葵就已經從她的下巴尖尖果斷做出判斷:“是雲煥那廝的種!”

明月上去堵住李葵的嘴,小心看了眼身邊的朵朵,嘆氣:“有什麽話進去說。”

明月抱著朵朵坐上床,給她脫了小披風和夾襖,又幫忙收了她最常看的新聞,旁邊放了一杯溫開水,這才拉著李葵到客廳裏說話。

既然謎底已經揭曉,那明月也就沒有什麽好隱瞞的,三言兩語將她這幾年的事都交待下來,還有遇見雲煥後發生的點點滴滴。

李葵聽得一陣訝異一陣默然,半晌後才說:“那現在是怎樣,他還不知道朵朵是他的娃,你也不準備主動告訴他,就這麽一直耗到天長地久?”

明月去提了一壺熱水給李葵泡烏龍,說:“那還能怎麽辦呢,有些話他不問,我也不想主動說……就先這麽耗著唄。”

“雲煥什麽情況啊,一看朵朵的臉就該知道得七七八八了,他居然能一直沈得住氣。他跟朵朵接觸那麽多,拔根毛驗個dna,也該出結果了。”

明月搖搖頭,說:“雲煥那人我很了解,這種事情,他是一定不會做的。至於為什麽不問,也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。”

“考量,考量,什麽時候了,你還替他打掩護。”李葵憤憤然:“我說他就是不想負責任,說不定還等著前面那個小女友呢,當然不敢認這個現成女兒了。”

明月臉一下子灰下來,她有點不耐煩的:“你這個人,又要撮合我們倆,又要質疑他人品,你是坑我呢,還是坑我呢?”

兩個人氣呼呼地背身而站,最後還是李葵認了慫,拍拍明月肩道:“那你想怎麽辦嘛,聽你口吻,怎麽好像挺想跟他死灰覆燃的。”

明月頭重:“會不會說話,那叫舊情覆燃。”

李葵吧唧嘴:“你說重點。”

明月嘆口氣:“我也不知道怎麽的,最近總想到以前的事,對他的感覺也漸漸變了。本來是一潭死水,現在吹起漣漪了。”

李葵哼聲:“說得好聽,就是發春了唄。”

明月聽了想打人。

李葵又正經道:“那他對你是怎麽個意思啊?”

明月微咬著下唇,想到他給自己租房子,他送的毛衣,還有雪地裏,他給他穿手套。臉上不知怎麽微微發燙,她說:“就那樣吧。”

李葵看她一副春心萌動的樣子,就知道這女人地基不穩已經徹底倒向了姓雲的,可姓雲的屁股後面一堆麻煩,要想徹底搞定還挺不容易。

李葵提醒:“上次你倆在一起,是你主動,這次你要想關系穩固,要想辦法扭轉乾坤,讓他多付出一點。”

“你好意思說,那是我主動嗎?都是你害的。”明月揮去腦中不堪回首的往事,說:“不過你說的話,我讚同,事實上,我也是這麽踐行的。”

明月眼裏漸漸聚起光芒,背也挺直了起來,握了握拳道:“這次我不想太過主動出擊,一定要讓他先跪倒在我的石榴裙下。”

“談何容易,”李葵再次拆臺:“雲煥那個悶葫蘆,你要讓他先告白?只怕到時候,我孩子都能打醬油咯。”

“慢就慢一點。”明月視線一晃,小聲咕噥道:“正好讓我勻出一點時間,再好好處理下自己的事。”

李葵好奇:“什麽事?”

明月卻賣起關子,轉而抖抖身上的衣服,洋洋得意地笑起來道:“好舒服好暖暖哦……嘿嘿,雲煥送我的!”

李葵“喲”一聲,立馬上爪子摸了摸:“好料子啊,不便宜吧?他不會為了給你這玩意兒,又給所有女同事都買了一件吧?”

明月瞪眼:“說什麽呢。”

李葵說:“又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,為了送你青團,給你們團裏每個人都買了一個,為了送你蘋果,給咱們樓裏每個人都買了一個。”

她總結陳詞:“悶騷的男人就這個不好,有話不會直說,要拐彎抹角著來。”

晚上,雲煥給明月發微信,他確實不愛把話挑明,旁敲側擊地提到李葵向他拜年,再問到李葵是否也給她拜年,又是否說過什麽奇奇怪怪的話。

兩個人在前幾天交換了這一最新的聯絡暗號,方便明月時不時給雲煥發朵朵的照片跟視頻。他則負責扔紅包,朵朵摔了來一個,朵朵喊人來一個……

除此之外,兩人都不熱衷這一時下流行的玩意兒,她朋友圈裏只有隔三差五報一聲“還活著”,他朋友圈裏更單調,每條都轉發他監督內容的養生文章。

雲煥打太極,明月也玩迂回:

對方顯示正在輸入,卻一直沒有跳出新內容,過半晌,雲煥才便秘似的擠出來一句:

明月動著手指,寫:

剛寫完“那你”兩字,對面扔了一個紅包過來,打開,188。

明月:“……”

明月:

雲煥:

好傻的問題,明月:

對面又扔了一個紅包過來,打開,888。

明月再次:“……”

雲煥:

明月的心已經提起來了:

下一個紅包,1888。

明月:

與此同時,雲煥寫:

明月一下像是被扼住咽喉,翻個身,朵朵閉著眼睛在她身邊睡得正熟。她真的很像他,哪怕這雙明亮的桃花眼閉上,也有一樣的眉宇,一樣的氣息。

明月:

……

……

雲煥那頭忽然失去動靜,就在明月等了像是一萬年那麽久後,屏幕上又出現“對方正在輸入”幾個字。

雲煥:

明月:“……”

餵,大兄弟,你搞毛線啊?

☆、19.Chapter 20

辦公室裏“砰”的一聲響, 在座的都嚇了一跳,紛紛抱怨:“雲醫生, 拜托你當心點,人嚇人嚇死人,我們還以為做了什麽錯事呢。”

雲煥連忙去將掃帚拿過來,清理方才失手打掉的玻璃杯,心中還一陣納悶,明月剛剛說的是“是”嗎?

這麽重要、這麽正經、這麽事關重大牽連甚廣的一件事, 她就這麽簡簡單單一個“是”字回答他了?

按照一般言情劇的套路, 女主不是應該半遮半露,為了這樣那樣的理由不好好說話:我有苦衷的,我也不想的,那不是你孩子,是我一個人的……

等把一件小事弄成大事, 折磨得雙方都受不了,這才羞羞怯怯地投入男人懷裏, 說:這些年我都只有你一個,孩子是你的,你信我嗎信我吧……

怎麽劇情輪到他這裏, 就變得這麽單刀直入, 毫無懸念, 謎底揭曉得太幹脆太直白, 不躲閃不廢話, 不正經得……好像是假的一樣。

等雲煥將地上收拾幹凈, 再回到微信頁面,那個“是”字已經像烙在他眼上的一道深痕。他想是了,明月就是這樣一個大大咧咧,永遠不會故弄玄虛的女人。

他以前愛上她不正是因為如此?直白,爽朗,不做作,跟她在一起永遠沒有負擔,說什麽她都懂,有不滿就直接提,吵架也要一直吵到沒力氣為止。

她像春天的風一樣幹凈。

那既然如此,這個問題就不是那麽點錢可以解決的了。雲煥於是寫:

明月那邊卻沒了聲音,雲煥等了會,只等來下屬要他幫忙的召喚。他只好將此事放一放,正好,現在心中百感交集。

一向老成持重的雲醫生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。

一場夜班,直熬到第二天下午才告結束,雲煥換了衣服剛準備要走,蔣虎急匆匆進來,說是路上遇見院長,要他務必趕去辦公室裏見他。

雲煥昨夜跟明月聊過微信後,一整晚都處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,現在整個人暈暈乎乎,一心只想回去洗澡睡覺,或者連這些都省了,找到明月把話說清楚。

想過千百次的計劃,如今冷不丁被人橫插一杠,感覺完全像是如鯁在喉,說了拒絕,卻被蔣虎推著他背道:“去吧,去吧,肯定是好事。”

事確實是好事,但雲煥卻一點沒興趣。還是上回上班路上救人的事,采訪已經做過好幾遍,現在還要接受表彰去參加什麽什麽感動人物評選。

院長很是激動地呷了一口茶,說:“是國家級的大活動,市裏省裏對你這事都特別上心,你自己好好準備一下,過陣子有導演來給你拍宣傳片。”

雲煥對這些虛套子一向不感冒,回絕道:“只是舉手之勞的一件小事,跟那些真正做出過傑出貢獻的相比,我太渺小,院長,這事兒你還是幫我推了吧。”

雲煥說著就要往外走,把院長急得腦袋冒煙,說:“怎麽能推了呢!這事兒往小了說是對你個人的表揚褒獎,往大了說就是一項政`治任務。做成了不僅僅是對你個人發展有好處,對省裏對市裏的形象宣傳都重要。”

“而且怎麽能說是一件小事呢。”院長拍著他肩道:“那天要不是你出手相救,說句不好聽的,那人後來怎麽樣還不知道呢。事關人命啊,雲醫生,這世上還有什麽比人命更重要的?咱們做醫生的見慣生死,但你要允許他人有感恩心。”

雲煥蓄氣剛要還嘴,被院長攔手擋住了,說:“你回去好好想想,期間有什麽要求可以提,別再輕易拒絕我了,我心臟可不好。”他又回辦公桌後拎出盒茶葉,交到雲煥的手上。

雲煥一挑眉:“怎麽著,是要賄賂我?”

院長一哼氣:“你想得挺美,給你老師準備的,還沒去拜過年吧,這都初幾了?不像話!你那份,等你得了獎回來,我再考慮要不要給。”

雲煥笑起來,說:“那看來這茶我是喝不上了,先替老師謝謝您!”

這下總算是萬事大吉,雲煥趕在回去前給明月發信息。她這次回得倒是很快:

雲煥回覆:

等了許久,又沒人理了。

雲煥於是自個兒回家,洗澡,洗衣,吃飯,躺床上,可就跟他預先設想的最壞情況一樣,盡管身體的疲勞已到極限,但不管怎麽催眠就是睡不著。

眼睛一旦閉上,就滿是朵朵的那張小臉,從頭一次在書店遇見,她抱著自己大腿起,到她喊自己爸爸又什麽都不肯喊,再到鏡頭裏她擺著馬尾搖頭晃腦……

他說不出自己有多喜歡看她笑,看她鬧,就連生氣擰起眉頭也是一樣可愛。他當然也在他人的誤會和自己愈發強烈的疑惑裏,大膽假設過那是自己的孩子。

但這想法太過離奇太過爆炸,以至於每每在萌芽的時候就被徹底扼殺。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,這樣的想法確實讓他萌生過久而未有的一點怯意。

他該如何面對這個孩子,他該如何面對孩子的媽媽,他又該如何處理現有生活和未來的關系……一切一切,纏成亂麻。

只是當真相到來時,就像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刃降下,熟透的西瓜從枯焦的蒂上脫落,因為塵埃落定,蓋棺定論,反而讓他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。

他甚至沒有懷疑過明月是否跟他開了玩笑,一切如同心中缺損的半環找到了另半個,完全是超意識的,問題被成倍的放大了,但世界也變得圓滿了。

剩下的事情反而變得清晰明朗起來,發現問題,驗證問題,接下來就只管直面問題,再解決問題就是了。

雲煥越想越精神,最後索性不再躺床上翻燒餅,起來穿衣,收拾,拎上院長給的那盒茶葉。樓下打車去到4s店,把一早訂好的車提了,直接往師父家開去。

師父姓許,是神外裏響當當的人物,手底下成果無數。雲煥跟在他後面學了不少東西,只是後來“誤入歧途”,往icu裏做了一名吃力不討好的小住院。

兩個人在業務的差距上越拉越大,在私底下上仍舊保持密切聯系。雲煥若說有什麽心事要傾訴,頭一個告訴的鐵定會是這位許師父。

兩人許久不見,今天碰面,自然談天說地不知疲倦,一直聊到口幹舌燥。

許先生要保姆泡了好茶,端上一杯站在窗前,細細品了兩口,想到什麽:“天這麽冷,你還是騎你那輛摩托車過來的?”

雲煥說:“沒有,我換了一輛,剛剛提來,就開到您這兒來了。想到門衛不讓進,現在正壓在馬路上,之後罰款了可要請您付。”

許先生:“四個輪的?”

雲煥說:“當然四個輪的。”

許先生便笑起來,說:“四個輪的好,罰款單子你開過來,我一定給你交。多大的人了,還騎一摩托,幸虧改邪歸正了,不然我真替你愁。”

雲煥一臉莫名其妙:“七十歲都有騎摩托的,怎麽輪到我這兒就幼稚了?”

“不是幼稚,是跟氣場不合,哪有做醫生的騎你那種摩托。”許先生來拍他肩道:“允許你適當狂野,但也要註意分寸。”

雲煥笑:“是是,老師說的都對。”

許先生問:“怎麽突然想要換的,之前勸了你那麽久也沒聽。”

雲煥想了想:“方便帶人吧,換就換了。”

“帶人,帶什麽人?”許先生沈吟片刻:“是不是有什麽情況,上次給你介紹的姑娘怎麽不處了?聽說你相親當晚就逃跑啊,還留了沓吃飯的錢?大方!闊氣!我這張老臉,都被你丟盡了。”

說到那晚的事情,雲煥確實抱歉:“臨時出了點急事,確實做得不太好。不過還請您跟師娘以後別為我瞎操心,這種機會多多留給你們家梓嘉,他可是祖國的花骨朵,最需要殷勤澆灌了。”

一聽兒子大名,許先生嗤之以鼻:“念書念成那個樣,還想成家立業?有姑娘肯跟著他就怪了。說真的,有時候我真羨慕你父母,從小到大一點心都不用愁,好端端地長到這麽大。”

雲煥笑:“別誇我了,年輕時候做的蠢事也不少。梓嘉那孩子不錯,又聰明,就是缺乏一點控制力,有個人能引導他就行了。”

許先生指著樓上道:“是又請了個人來治他了,這回的效果還不錯,比之前那些紙紮的都強。”

雲煥說:“那我上去看看梓嘉,好久沒見他了,挺想的。順便考察考察治他的人,看有沒有你說的這麽厲害。”

樓上,許梓嘉正兩腿翹電腦桌上,邊聽音樂邊哼哼唧唧的伴唱。明月進來要關的時候,還不讓,說:“急什麽,等我把這首聽完了再說。”

明月嘀咕:“又打游戲,又欣賞音樂,你這人愛好還挺廣泛。”

等湊到屏幕上,發現視頻裏的演奏者是個長發飄飄的大美女,她忽然回過神來,說:“怪不得喜歡,我看你不是聽,是看。”

許梓嘉散漫地晃腿,說:“你懂個屁,坐我邊上,靜靜聽著。”

美女正在演出一段薩克斯獨奏,開頭的氣勢起得足,確實有一種閃亮登場的巨星感。而特別巧的,她吹的曲子,明月意外的熟,是她最喜歡的《城裏的月光》。

年少無知的時候,她曾嫌棄過這歌太土氣,直到那年學校有樂團演出,她跟團裏的人被拉壯丁去充人頭,才對這曲子有所改觀。

當天演出的是個中年演奏家,開場介紹的時候,動情地說女兒將要出嫁,他為她準備了這首曲子,想在她婚禮當天演奏給她聽,他祝自己女兒能夠一生幸福。

同學們對演出意興闌珊,三兩靠在一起竊竊私語。明月卻聽得分外認真,音樂悠揚響起又平緩收尾的時候,她眼前視線一片模糊。

那晚失態被雲煥盡收眼底,大夥爭前恐後擠出活動中心的時候,他從後遞來紙巾,明月幾分倔強的:“我沒有哭!”

雲煥口吻淡漠道:“你眼妝暈了,現在不擦幹凈,怕你回宿舍路上被人打。”他又一手抓住她胳膊,將她控制在自己身前的小空間裏:“鬧什麽別扭。”

那一晚,雲煥封閉許久的自行車後座重新為她敞開。明月一時控制不住暈乎的大腦,跟他說了不少關於自己家庭、關於爸爸的事。

雲煥一直都沒說話,等將她放在宿舍樓前的玉蘭燈下,才說:“其實我父母很早就離婚了,我跟的我媽媽,她後來又嫁過人,重新有了自己的小孩。”

明月抓抓臉,問:“你想跟我說什麽哦。”雲煥忽然微弓起腰,湊近到她面前,跟她平視道:“你的感覺我都懂,但人總要學會長大,習慣孤獨。”

雲煥身上好像總是有一種能力,盡管你無法認可他的所有做法,卻對他的一舉一動難以抵抗,結果便是迎合與匹配,最後跟他步調一致的走下去。

那晚之後,明月告訴自己要更堅強,如果有一天,有人吹著薩克斯在她的婚禮上演奏《城裏的月光》,她也會笑得很開朗地說這真是首好歌。

青年時的古怪想法,直到現在也留有餘溫,明月湊近到屏幕上,指著那女演奏家道:“這人叫什麽名字,我決定以後跟你一樣粉她了!”

許梓嘉不知道方才明月經歷過怎樣的一場心路歷程,此刻看來只覺得她腦回路清奇,問:“你沒事吧,老阿姨,這麽一會兒就把你打動了?”

明月笑瞇瞇地一聳肩:“女人就是這樣的……說過幾次了,不許喊我老阿姨。”

許梓嘉一嗤,坐起來將電腦關了,說:“齊夢妍都不認識,近來爆火的華人演奏家,不過我覺得天賦也就一般,走紅大概還是因為看臉的人比較多。”

明月嘖嘖,腹誹你自己就是外貌協會,哪來那麽大臉諷刺別人的?

外貌協會忽的往她面前一趴,沖她眨眼道:“不過你女兒好像真的有天賦,她怎麽天天都搗鼓那什麽……什麽樹洞?”

“是數獨。”明月無語:“你沒事也多看看書行不行?數獨是一種數學游戲,一般是9x9的格子,至少17個提示數,保證每行每列每個粗線宮裏的數字——”

許梓嘉一連打了倆哈欠,明月意識到對牛彈琴,自覺把話打住了。許梓嘉眼淚都擠了出來,拿手彈了,說:“聽著就累,她怎麽喜歡這玩意兒?”

明月說:“跟你打游戲聽音樂一樣,就是愛好,累也不覺得累。不過她前陣子題做得太多,我看她最近對這個已經興趣不大了。”

許梓嘉眼睛直放光:“那就給她找點新挑戰,比方說正兒八經的數學題之類的。我不介意把我的書借給她看,她看不懂的我教她也行啊!”

明月警惕地一擰眉,問:“你要幹嘛,別想打我女兒的壞主意!”許梓嘉忽然一揮手,要她安靜下來,立馬翻書翻試卷,說:“有腳步聲,肯定是我爸!”

門外,一直趴在地上做題的朵朵也聽見聲音,小小的眉毛一皺,擠出小小的圓窩。唉,她撐著下巴想,要在這紛擾的世界找一片寧靜的凈土,可真難啊。

一雙白色的拖鞋在她面前停下,來人並沒打算從她繞過,甚至刻意彎腰下來蹲在她身邊。衣料摩擦的聲音近在耳邊,是繼續做題還是聽明月的先打招呼?

身邊的這人忽然拍了拍她肩膀,雙手伸去她腋下,摘蘑菇似的將她整個人抱起來。朵朵剛要哼唧表達不滿,卻在看到來人臉時,嘴巴張成大大的“o”。

像開辟鴻蒙後的第一次覺醒,曾經的混沌愚蠢,到今天終於有了全新的體驗。

雲煥抱著朵朵,只覺呼吸都已困難。

兩手卻仍舊無法控制地,將她緊緊摟在懷裏。

雲煥聲線微抖地問:“想我了嗎?”

嗯嗯嗯嗯嗯……小腦袋點得根本停不下來。

他嘴角方才噙起饜足的笑:“我也很想你啊。”

爸爸,也很想你啊。

☆、20.Chapter 21

明月看許梓嘉一副躲貓鼠的樣子, 深感好笑。

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只是看起來很社會,骨子裏還是秉持著父為子綱的道德倫常, 心甘情願屈服於父親的淫`威之下。

許梓嘉這時候抓著一支筆放牙齒間咬著,不知該從試卷上的哪一題開始裝蒜,眼睛隨意一瞥,發現明月在旁一臉不懷好意的偷笑,立馬向她齜了齜牙。

“笑屁笑。”男孩說話不留情面,但配上他那一頭綠油油的短發, 又其實氣勢全無, 更像撒嬌的埋汰小孩。

明月自然不會跟他一般見識,將他手裏的試卷抽過來,在每個有問題的填空後輕輕做個符號,兩只清亮的眼睛卻是一翻看向他:“很怕你爸?”

怕?許梓嘉要不是顧忌有人在門外,早就仰面哈哈大笑了, 說:“小爺我字典裏就沒有‘怕’這個字!我現在就是去把房頂掀了,我爸也不會把我怎麽樣, 你信不信?”

明月一邊聽著一邊點頭,說:“有情可原,他們生你生得晚, 要是打得哪兒出了好歹, 心疼得還是他們。那你這麽畏畏縮縮幹嘛, 想吸引他們註意?”

這種心理非常常見, 表現形式也多種多樣, 她在朵朵身上就至少看過九九八十一式。大喊大叫都只是家常便飯, 最新進化出來的一種才真正讓人頭疼。

與她會無限度遷就朵朵不同,許梓嘉的父母因為工作繁忙,在親子交流上常年缺位。他的叛逆行為是一種無聲反抗,在收效甚微後,近期轉而嘗試乖小孩。

就這一點來看,許梓嘉可沒一開始那麽酷了。

不過活血活肉,倒是更加招人喜歡了。

大概正是被明月戳中心事,她又說得如此直白有損男孩顏面,許梓嘉將筆一丟,說:“你又充什麽知心姐姐呢,以為教我兩天就了解我了是不是?”

明月繼續批改卷子,順便在他暴跳如雷的時候睨他兩眼,樣子淡然地如同聽人分享一個故事,一個玩笑,滿臉寫著:你說,我在聽。

許梓嘉真是怕極了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,好像他被吃得死死,只有待宰的份。以往跟人的那點伎倆,在她身上都宣告無效,他反被慪出一身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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